坝 上 轱 辘 匠
杨不扬
过去坝上因为穷，谁家打破了锅碗缸盆都舍不得扔，都要等轱辘匠来锯上继续使用。在我十来岁的时候，隔三差五就有挑着挑子的轱辘匠来营子。他一进村头就扯着嗓子喊：“锯—锅——锢—漏—缸——。”确切地说，轱辘匠应为：“锢漏匠”比较准确，但听一些老人讲，一是他们使的是扑拉钻，像车轱辘转。二是他们钻眼儿的声音“咕噜咕噜”的响，所以人们就习惯叫他们轱辘匠。
轱辘匠一嚷，无所事事的小孩子们就都跑来看热闹。轱辘匠到营子当间儿，找个宽敞的地方，放下挑子坐在木箱上，就洋腔怪调的唱道：“我是一个轱辘匠呀，哩哏啷，哩哏啷，哩哏哩哏哩哏啷。锯锅锯碗锯大缸呀，哩哏啷，哩哏啷，哩哏哩哏哩哏啷。锯起那大缸不漏汤呀，哩哏啷，哩哏啷，哩哏哩哏哩哏啷”。
轱辘匠的工具有小风箱、小洪炉、大小锤子（大头儿四方形小头儿圆锥形）钳子、剁子、铳子、钻头（大小长短粗细软硬不一）和扑拉钻等。这钻是由钻杆、拉杆、拉绳和钻头组成。钻杆长50多公分，直径一寸多粗的圆柱木棒，上头儿有儿一个轴承下头儿有一个四方孔儿，以便安大小钻头。钻杆中间固定两根儿细皮条头儿，皮条分别在钻杆上绕两圈儿，另两头儿分别固定在拉杆上，拉杆长60多公分。用拉杆拉动皮条带动钻杆转使钻头钻眼儿。还需要用白灰（石灰）掺胡麻油和的腻子，还需要木炭以便生洪炉打锔子用。
轱辘匠根据锅碗缸盆上的舋长短，确定锔子的数量，有的缸盆破碎厉害，锯的时候就要费些事。大物件用大锔子，小物件用小锔子。一般是按锔子算账，小锔子每个2角至2角5分，大锔子每个4角至5角。锔缸要用小锤在缸上轻轻的敲敲，称为叫缸，意思是看缸的破损程度。锯锅需要用合金钢钻头，眼儿需打透，锔子尖儿穿过来要用小锤铆平。锯砂缸、砂盆用铁钻头就行，因为钢钻头太硬会带来更大的裂痕。锯瓷缸、瓷盆、瓷碗就必须要用金刚钻了，俗话说：“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吗?那时坝上人，大都使用砂缸，瓷缸比较少。使用红砂盆较多，白瓷盆、黑瓷盆较少。吃饭的碗大都是粗瓷的羊皮碗（淡黄色）和黑皮碗（碗底儿白色），这些瓷器的和砂器的眼儿都不能打透，舋小眼儿稍浅些，舋大眼儿就稍深些。锔子是用铰断的粗、细铁丝在洪炉中烧红，用小锤子在砧子上敲打出来的，形状像个扁尜，又像坝上做莜面汤搓的煮鱼子。锔子两头儿的尖儿要向里窝回，把锔子嵌入舋两头儿的钻眼儿里，用小锤尖头儿轻轻敲牢靠后，再把锔子边上抹上腻子，用水试一下不漏了，就说明锯好了，若往出滋洇水，就说明轱辘匠丢手艺了。锯瓷缸、瓷碗和瓷盆用的金刚钻，钻身半尺多长，上边头儿上钉一铁棍，下边头儿上安钻头。把上边铁棍儿头儿上扣个酒盅，下边钻头放好，左手按上头儿酒盅，右手拉拉杆，瞬间就钻出一个眼儿。但轱辘匠必须聚精会神，一丝不苟，不能有丝毫的马虎。
忙和一阵子，没啥活了。轱辘匠掏出烟口袋袅上一锅蛤蟆拱旱烟，吧嗒吧嗒抽了起来。一些孩崽子围了上前，又央求他唱一段。这时，他把烟袋锅照鞋底上“梆梆”一磕，就唱起了《锯大缸》：“一个鸡蛋两头儿光呀，母鸡生下三个郎啊。大郎北京开当铺呀，二郎山西开染坊啊。剩下三郎没事儿干呀，锯锅锯碗锯大缸哪啊啊。哈腰挑起轱辘挑呀，挑起那挑子走四方啊。出门不往别处去呀，一直奔到王家庄哪啊啊。王家庄有个王员外呀，生了三个好姑娘啊。大姑娘本是双失目呀，二姑娘本是目失双啊。顶数三姑娘长得好呀，未从走道扶着墙哪啊啊。三个姑娘挑女婿呀，一个更比一个强啊。大姑爷本是秃葫芦呀，二姑爷本是秃头光啊。顶数三姑爷长得好呀，摘了帽子气死月亮哪啊啊”…..
这样一唱一哄吵，又有些人知道轱辘匠来了，纷纷把打破的家具拿来，讨价还价的让他给锯上。他又开始小心细致，有板有眼，全神贯注的干起活儿来了。有的家头号缸坏了，太大不好往出拿，就请他去家里锯。坝上人热情好客，锯完了便留下他吃饭，天晚了还会留他住下，自然他也不要锯缸钱了。我们营子有一个怀孕的媳妇，趁他不注意偷了他一个锔子，生了孩子小名就叫小锔子。
我爹就总爱跟一些匠人交往，轱辘匠也经常在我家住。有一个老闫轱辘，曾给我打过一个很秀气的仿锥，一头儿是锥子，一头儿是个小刀。他曾给爹一把小钻、一把小锤子和一些锔子，营子谁家砂缸、砂盆坏了，爹就连学艺儿带白给人家锯，分文不要。
有一次，他又住在我家里了，我就黏歪他唱《锯大缸》，他唱道：“王大娘正在炕上坐呀，忽听门外闹嚷嚷啊。双脚迈了连三步呀，裤裆还在炕沿上哪啊啊。双手推开门一扇呀，留着那半扇遮胸膛啊。左手拿着银烟袋呀，右手挎着木兰箱哪啊啊。叫声轱辘你过来呀，我坏了瓦罐和菜缸啊。两件儿东西都锯好呀，要个价来好商量哪啊啊。不管你银钱要多少呀，给你个大子儿买姜糖啊。轱辘一听生了气呀，大清早就踩他娘的丧哪啊啊。挑起担子这就走呀，王大娘一看着了慌啊。叫声轱辘你别走呀，要个价钱好商量哪啊啊。轱辘一听有活话儿呀，放下担子锯大缸啊。轱辘心思溜了号儿呀，走了锤子砸了缸哪啊啊。王大娘一看生了气呀，砸了缸看你咋赔偿啊。轱辘脸红心好恼呀，砸了旧缸我赔新缸哪啊啊。新缸没有我旧缸好呀，没有我旧缸腌菜香啊。轱辘说大娘你消消气儿呀，咋没见大爷在何方哪啊啊。你那大爷不在世呀，去了西天见阎王啊。大娘你炕上少一人呀，我愿为你来填床哪啊啊。大娘我干儿有的是呀，哪个都要比你强啊。你家干爹有多少呀，哪个干爹会锔缸哪啊啊”。轱辘唱的口干舌燥，我们听得乐不可支。
丰宁档案局史志办 2015.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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