盆窑沟记忆

千佛寺的茓子，下官营的席，南台村的黄胶泥，这是世世代代的家乡人们常挂在嘴边上的顺口溜。在上个世纪九十年代之前，由此上溯到几百年，这三样和百姓生活息息相关的生活用品，在人们的生活中占据着举足轻重的位置。千佛寺出产茓子，一种用高粱秸秆作物的外皮制作的编织品，宽度一米左右，长度不等呈条带状，不用的时候卷起，用的时候展开围成圆形，并且一层层的向上延伸，用来存放粮食。可以根据圆形面积的大小，和高度来决定储存粮食的多少。也因此千佛寺出了不少编茓子的工匠。下官营以得天独厚的河道遍地，苇塘纵横的优势，茂密粗壮的苇子俯首皆是，自然的就成了盛产苇席的集中供应地。苇席是铺在农家土炕上的用苇子制作的编织品，铺在农家土炕上，人们也习惯叫做炕席。苇席除了铺炕用，记忆里还常常用来做新出嫁时候新婚车的装饰物，那时候的车一般的都是牛车，把苇子席围成拱形，一领白花花的席子，再附上色彩鲜艳的毯子装饰在拱形席子的前后，严严实实的把新娘子围在了婚车里面，新娘子坐在里面羞羞答答，“犹抱琵琶半遮面”更增加了几分婚礼喜庆和神秘色彩。这样的生活情景被一代代淳朴善良的家乡人演绎着，她们都曾经是苇席中的新娘子，或是在家中翘首期盼的郎君，抑或是老练成熟的车把式，最后都无一例外的淹没在历史的风云中。

我的家乡凤山镇地处燕山深处，是京师出密云古北口，通往内蒙的一条重要的茶盐古道上的驿站，凤山镇是塞外三大古镇之一，即是南来北往的商户的休憩之地，也是他们经商的集结地。当年古镇以她特殊的区位优势，迎四方来客，接八面来风。这里商贾云集、驼队连绵、店铺林立、叫卖声不绝于耳。大商号“聚源有”在全国各地有数十个分号，凤山的商号是数一数二的，光是店员就有数十人，如今历经数百年的“聚源有”商号的四合院落坐落在古镇中间，青砖灰瓦，高大的门楼，斗拱飞檐似乎在向人们诉说着她曾经的繁华，在一个秋高气爽的日子里，旌旗猎猎一身戎装的康熙大帝带着他的随从去木兰围场途经并驻跸在此，春风得意豪情满怀的帝王为黄草川（当时凤山的称谓）欣然提笔，“烟沙一片塞天围，旧说秋高苜蓿肥，今日边屯皆乐土，茅檐松火接天徽”从帝王的诗歌中不难看出当时边塞百姓生活的殷实与富足。

花盆村距离凤山古镇仅十多里远，恰如镶嵌在古老驿路上的一颗明珠，在小村西北方向二里远的地方有一条纵深三里的沟——盆窑沟，就是这毫不起眼的弹丸之地，却有着一种与众不同的泥土-——黄胶泥，据我所知附近的其他地方是没有这种泥土的。这种泥土暗红色呈颗粒状，一遇到水粘度特强，正是制作花盆、瓦盆的绝佳材料。家乡一代又一代的工匠们用自己的勤劳智慧，把花盆的制作演绎的惟妙惟肖淋漓尽致。他们轻轻地除去表层带有杂质的熟土，去除底层带有泥沙的部分，把中间的一层剥离出来。就这样黄胶土第一次露出了其面目，运回来的泥土需要晒干，然后放在预先备好的池子内浇水，让水慢慢的渗透土壤的颗粒之中，用镐头砸匀。之后把泥分成小块搬回屋里备用。和好的泥闷过一天后开始踩泥，这道工序俗称“蹬大泥”，工匠们光着脚板，穿着短裤一脚紧跟一脚，由上到下，由内到外蹬踩，这样并不轻松的舞蹈往往要持续几个小时，考验的是工匠的耐力与意志。待到所踩的泥变硬一些，用泥钩子割泥成块，把外围的泥，把中间的泥堆在上层，这就是工匠们所说的翻大泥—倒堆。踩小泥要穿硬底布鞋，把软硬适合的泥堆在一起，在上面一层层一圈圈，仔细的踩踏，如同拉网式排雷，不能有一丝疏忽，踩踏两遍之后，使之软硬均匀。泥胎做好后就要把泥胎分割，这就要根据制作的器物的大小，选择相应的泥胎，一般的盒罐，瓦盆，花盆每一个产品都有大小不一造型各异数十个品牌，琳琅满目足以让人应接不暇。制作花盆、瓦盆需要三个人的配合，每个人负责一个轮子，即大师傅负责坐轮，二*负责扳动带动轮旋转，通过传送带拉动坐轮的转动，三师傅负责修货轮。做泥盆绝对是个技术水平较高的劳动，把切割好的泥胎由小工从案子上递给师傅，师傅坐在加工的特制的轮子旁（带有轴心的一半在地下地表部分有一个**上有一个凸起的圆柱体）用手把条状的泥胎围在木轮上的圆柱体的周围，利用*高速旋转的离心力，拔起盆腔，卷上盖沿，巧妙地使泥胎变成师傅心中随心所欲的形状，多余的原材料用铁丝割下，这样一个瓦盆或是花盆就初步完成，粗糙的泥胎马上变得温润可人了，等待下一步修货师傅的再加工。瓦盆需要在屋外凉棚中阴干，不可暴晒，半干后放到修货轮上修理细节，刻画图案，然后上架等待干透为烧制做准备。那时候十几岁的我真的佩服这些能工巧匠，简直把他们奉若神明，一个个土生土长的农民怎么会有这么高超的艺术。一件件的半成品一拉溜摆放在那里高低有致，整齐有序，那呀简直就是艺术品的长廊！阴干一定时间就可以装窑了。烧制来不得一点马虎，盆窑是马蹄式封顶，并由四个烟囱（其中一个中心烟囱和三个后烟囱）窑炕、窑身、火炕、窑门组成，把完全干透的半成品从窑炕码起，直到装满窑为止，把窑门垒起来，先用小火慢慢烘烤，，逐渐把火烧大等到把所有的花盆都烧成杏黄透明色后，把所有的烟囱窑门都封好，就可以等待出窑了。那个时候只要是一开窑一点火就真正到了忙时候了，昼夜持续，几班轮换，更重要的是要有水平高的窑匠看火，火候不透颜色不正，火候大了也是不行，历经数天的火烧该到出窑的时候了，老老少少喜笑颜开，远远近近络绎不绝的来购买花盆，很多县里县外的客户慕名而来，着实火了一把。相比其他的村在当时的计划经济时代就额外的比十里八村有了不菲的收入，这样的生活一直延续到上个世纪的九十年代末。

随着改革开放经济繁荣各种材质花盆充斥市面，制作成本高样式老旧，销路不畅诸多方面的原因，使得家乡的花盆制作渐渐归于萧条沉寂，老一代的手艺人老去，年青一代的更是无人问津了。

如今的盆窑沟已经承包给个人，然而当年的窑址，窑址旁的碎砖片瓦尚在，山坡的半人高的荒草似乎在向后人讲述它曾经的往昔和辉煌，当年的南台也已经由县地名办改为花盆村数年。

我的花盆村，我的盆窑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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