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滩记忆】之
四个老头儿
1978年——1981年的三年间,我在大滩社办初中任教。初中缘何还要加一个限制性定语社办呢?因为距离社办初中北偏西500米还有一所国办高中,习惯性称之为河槽子中学。当时的大滩还属于计划经济治下的落拓荒村,百十家农户点播式的分散在滦河源头的湿地荒滩上。公社、医院、粮食所、中学,还有一个车马大店,散乱的点缀在荒村中,仿佛给拥有蒙古名称海流图的大滩平添了些许灵气。这就是我义无反顾地投入的大滩,这就是曾经给我留下挥之不去记忆的海流图。
社办中学有一个大伙房,经管着十七八个老师、百十号住宿生的饭。坝上属于内蒙古高原地区,气候寒冷干旱,无霜期仅80天左右,适宜种植的作物是莜麦、蚕豆和土豆,小麦也种一些,但量很小。住宿生自己带粮食入伙,基本都是莜面,异地来的老师则到粮食所按量购买百分之三十的面粉和百分之七十的陈年玉米面。这就带来了一个不容回避的问题:坝上人不吃玉米面,异地人供应没有莜面,怎么办?好在异地人少,当年我踏入大滩社中时,还没有坝下人,十几个老师不是民办的就是本地的半边子户,我的人缘混得还不错,几位当地的民办老师慷慨的包揽了我的莜面票。第二年起,坝下的老师逐渐的多起来了,坝上也开始歉收,农户都吃上了救济粮——陈年玉米面,生活苦起来了,但入粮食反而没矛盾了。
伙房由四个颇有些年纪的老头儿充当大师傅,挣工分,年尾公社逐队齐工找价。几个老头儿各怀绝技,各自把控着自己的领地,且各有自己独特的弯弯肠子——
老李头,四扎拉的,近70岁,瘦。脸蜡黄,表情丰富,嘴里一根长烟管,不睡觉不离嘴,即便烟锅里早就没了火星,依然吸溜。会打苦力,每天早饭的60斤面的净面苦力,必须出在他手,别人真的没有那炉火纯青的手艺。均匀的苦力蛋,焦黄的嘎吱,盛到碗里颤巍巍的,就着稀烂的辣椒咸菜,那个香呀!老李头偏偏还是辣椒咸菜固定的供应者(辣椒咸菜非卖品,是师傅自己的)。一只小砂锅,煨在火盆上,胡麻油,芥菜咸菜,外加红辣椒,每每在吃饭前喷着香气。我们没少踅摸它,以至于给老李头吃急眼了,把砂锅藏到柜底下尿鳖子后头,多少双具有穿透力的眼睛一周内竟没能发现。哈哈,一旦发现了,你猜怎么着?清根呗!老李头脸怎样?当啷着呗!嘴呢?拔出烟管,花样翻新的骂人呗!
小北沟子老陈头,50岁左右,矮个。人精明,都写在那双眼睛上。最擅长贴莜面锅饼,口诀是:软面、三把火,即和面要软,下锅后大火烧开锅,改小火慢熥,闻到莜面味后,改大火,闻到稍有糊味停火,揭锅,嘎吱脆,锅饼劲道,若蘸着辣酱,别提多美了。换作他人做,不是糊锅就是没嘎吱,有时候还裂齿八璺的。老陈头除了贴锅饼,有时候还代行管理员职责,管理员一不在家,他准给弄肉吃,开始时觉得挺好,对大家关心。后来,渐渐地发现了其中的猫腻,买三斤肉愣说四斤,从中赚八毛七分钱(当时的物价)。有一回,看见他又炖肉了,我假装不知道。去收购站买回二斤瘦肉,架火炒了,明眼人一看,我的量大,大伙只吃我炒的,把老陈头给凉起来了,打那他再没买肉。
莜面窝子头(名姓记不得了,只记得他是刘翰文老师的老丈人),矮个儿,敦实,有点耳背,岁数不比老李头小,但头发不缺苗,白的也少。别的不会,只推窝子,几十人吃饭,守等便宜(biànyí)。人哪样都好,就是借着耳背装聋作哑,推完窝子,晒蛋去了,连卤子都不管了,几个师傅想把它踢出去,几次未果,因为孤山子村只派他,不了了之了。
二道河子的老孟头,岁数最小,但什么都不会做,脏兮兮的,仿佛老娘婆给洗完后,再没洗过手脸。只会往回捣鼓胡麻秸、麦秸烧火。一个纯烧火的,脏也就脏了,偏偏他又多事,竟然去缸里捞酸菜,酸汤挂冰碴,拔凉,酸菜捞出,使劲搓手,哎呀!那皴呀,都搓成煮鱼子了!从此吃酸菜老恶心。
四个老头儿数落完了,其实我没什么恶意。那年月,就那条件。但就在这样的条件下,竟然打造出一支特别能战斗的教师队伍,教学质量绝对一流。我在这个熔炉里,练就了一身功夫,受用一辈子。孟子曰: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也许对吧?
2016-09-01